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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已深沉,万籁俱寂。唯有书房一隅,豆大的油灯焰心还在不安地跳动,将李明伏案的身影拉长,扭曲地印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。空气里弥漫着松墨的苦香和灯油燃烧的微呛,还有一种无形却沉甸甸的、名为“县试”的巨大压力。

书案早已被层层叠叠的卷册攻陷。《四书集注》堆得像座小山丘,旁边散落着写满蝇头小楷的经义札记、夫子亲批的习作范文、以及李明自己归纳的易错字句和典故索引。一本摊开的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被他反复摩挲,纸页边缘已微微起毛卷曲。

“王何必曰利?亦有仁义而已矣……” 他口中念念有词,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。过目不忘的金手指让这些文字清晰地烙印在脑海,字句如刀刻斧凿,分毫不差。然而,当目光落在“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”这一句时,一种熟悉的滞涩感再次袭来。字面意思他懂,历代大儒的注解他也倒背如流,可那字句背后深沉的忧患、对人性贪婪的洞察、以及构建在“仁义”基石上的治国理想,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磨砂琉璃,影影绰绰,难以真正触及精髓。

一股烦躁猛地窜上心头,堵在胸口。李明狠狠闭了闭眼,用力捏了捏眉心。指尖传来一阵刺痛,低头一看,才发现是刚才无意识用力,被一支蘸饱了墨的狼毫笔尖锐的竹制笔杆边缘硌出的红痕。汗水不知何时已浸湿了握笔的指节,黏腻腻的,让他几乎握不住笔杆。

这该死的“懂”与“不懂”之间的鸿沟!比背诵千言万语更令人心力交瘁。

“笃笃笃。”

三声轻缓却清晰的叩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凝滞。李明倏然回神,抬头望去。父亲李承宗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,官袍已换成了家常的深青直裰,眉宇间带着白日断案积攒下的疲惫,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,此刻正温和地落在他身上。

“明儿,夜深了。”李承宗的声音不高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稳,他迈步走进来,目光扫过书案上狼藉却有序的战场,“灯火伤眼,也费神。欲速则不达,当心有灯枯油竭之时。”

“父亲。”李明连忙起身,想行礼,却被李承宗抬手虚按住了肩膀。

“坐。”李承宗自己也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随手拿起一本李明刚读过的《孟子》,翻了翻,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用朱笔圈点勾画的痕迹,以及页边空白处细小的疑问批注(“此‘利’仅指财货乎?抑或泛指权势欲念?”、“‘仁义’何以能抗‘利’之汹汹?”),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他沉吟片刻,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、纸张已泛黄卷边的小册子,轻轻推到李明面前。

“这是?”李明疑惑地拿起,触手微糙,带着岁月的沉淀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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