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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踉跄着回到自己租住的、位于镇子边缘的狭小阁楼。房间里冰冷彻骨,炉子早已熄灭多时。她没有点灯,只是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一角,厚重的毯子裹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窗外,列斯诺耶镇死寂一片,只有风在烟囱和屋檐间呜咽,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。那血书上的字迹,如同燃烧的烙印,反复灼烧着她的脑海。契约…灵魂…地狱…“索菲亚”那扭曲的脸和枯爪般的手…每一个画面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。

皮肤开始发痒。起初是轻微的、游移不定的刺痒,像是有细小的虫子在皮下爬行。她烦躁地抓挠着手臂,然后是脖颈。痒感迅速变得尖锐、深入,仿佛皮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钻动、膨胀,试图撕裂包裹它的这层薄薄的皮囊。她忍不住用力抓挠,指甲划过皮肤,留下道道红痕,甚至渗出血丝。但毫无作用,那痒感反而愈演愈烈,变成一种钻心的、撕裂般的剧痛。

“呃啊…”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挤出。她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。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下,她手臂上被抓挠过的地方,皮肤…在蠕动。像水面下的暗流涌动。不,不是蠕动,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皮肤深处,一点一点地…顶出来!

剧痛瞬间爆发!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同时从体内向外切割。她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,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襟。借着窗外微光,她看到自己胸口的皮肤像劣质的布帛一样裂开!没有鲜血狂涌,只有一种粘稠的、沥青般的黑色物质从裂缝中渗出。紧接着,从那裂开的皮肤下,一根根漆黑、湿漉、闪烁着幽暗光泽的…羽毛,正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,缓慢而坚决地钻了出来!

“不!不——!” 叶卡捷琳娜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皮肤,试图阻止那非人的蜕变。但更多的地方在裂开——手臂、后背、脸颊!漆黑的羽毛如同雨后毒菌,密密麻麻地从她破裂的皮肉中野蛮生长。剧痛和极致的恐惧撕碎了她的理智。她翻滚下床,撞倒了椅子,发出刺耳的噪音。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仿佛正在被强行扭曲、压缩。视野开始变形,色彩褪去,只剩下冰冷的黑白和更深的阴影。喉咙里咯咯作响,再也无法发出清晰的音节,只能挤出破碎的、沙哑的嘶鸣。

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狭小的窗前,用已经变形、覆盖着细密绒羽的爪子扒开窗栓。寒风夹杂着雪粒猛地灌入。外面是列斯诺耶镇沉睡的屋顶,远处,市政厅哥特式的尖顶在铅灰色的夜空中指向苍穹,像一个冰冷的墓碑。

剧痛达到了顶点,仿佛整个身体被彻底碾碎然后重组。她发出一声凄厉到穿透灵魂的哀鸣,那声音不再是人类,而是某种大型鸟类垂死的尖啸。她猛地向前一扑,身体跃出窗口,却没有下坠。一双巨大、湿漉、覆盖着漆黑如夜般羽毛的翅膀在她背后倏然展开,带着一种新生的、充满诅咒的力量,有力地拍击在冰冷的空气中。

她——或者说,它——盘旋着上升。沉重的、覆盖着黑羽的身体笨拙地适应着空气的流动。每一次拍打翅膀,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那双曾经属于叶卡捷琳娜·伊万诺娃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两点凝固的、充满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幽光。它发出沙哑、断续、如同破旧风箱般的鸣叫:“呜…啊…呃…”,每一次鸣叫都像是在重复着那个刻骨铭心的秘密。

它朝着市政厅的尖顶飞去。那冰冷的、象征着权力和规则的尖顶。它需要一个至高点,一个能俯瞰这片背叛之地的位置。它收敛翅膀,落在尖顶冰冷的石雕装饰上。铁铸的避雷针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嗡鸣。它低下头,用那两点幽光俯瞰着下方沉睡的、死寂的列斯诺耶镇。寒风如刀,穿透湿漉的羽毛,带来刺骨的寒意,但这寒意远不及它心中那万古不化的冰窟。

它张开嘴,对着死寂的夜,发出一声悠长、凄厉、饱含着无尽痛苦与警示的哀鸣:

“呀——嘎——!”

那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,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,渗入每一道墙缝,每一扇紧闭的窗户。镇子深处,不知哪家的狗被惊醒,发出几声短促不安的吠叫,随即又沉寂下去。只有那夜鸦,如同一个凝固在尖顶上的、不祥的黑色惊叹号,用它沙哑的喉咙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地狱般的哀鸣。

日子在列斯诺耶镇缓慢而沉重地流动,如同伏尔加河封冻的冰面下那迟滞的暗流。冬去春来,但寒冷仿佛渗入了这片土地的骨髓,从未真正离开。市政厅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开了又关,一批新鲜、年轻、带着憧憬和些许惶恐的面孔涌入了这栋古老的建筑。他们是新一届的公务员,制服笔挺,肩章上的黄铜徽记在惨淡的春日下闪着微弱的光,象征着刚刚到手的安稳和体面,以及一个或许能缓慢爬升的未来。

入职仪式在阴沉的午后举行。空气湿冷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镇子上空,仿佛随时会坠落。新人们列队站在市政厅前冰冷的小广场上,听着市长用单调乏味的语调念诵着职责与规章。寒风卷过,吹得他们新发的制服下摆猎猎作响,也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
就在这时,一阵突兀的、带着不祥意味的扑翅声从高空传来。声音沉重,羽毛拍打空气带着一种粘滞感。广场上的人群下意识地抬头。

一只巨大的夜鸦。它的体型远超寻常的同类,羽毛漆黑如墨,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,反射着油腻的微光。它盘旋而下,带着一种沉重的、近乎精准的恶意。那双眼睛,两点凝固的幽光,毫无生气地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的脸庞。

它没有发出那标志性的凄厉哀鸣。它只是沉默着,像一块裹着尸布的陨石,径直落下。

目标明确。

啪嗒。

它沉重的身体落在一个年轻女文员的肩章上。爪子如同冰冷的铁钩,紧紧扣住那闪亮的黄铜徽记。女文员吓得浑身一僵,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她想甩开,但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。周围的人也一片死寂,惊恐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。

夜鸦低下头,湿冷的、带着腐土和铁锈气息的鸟喙几乎要触到女文员惨白的耳朵。然后,一个声音响了起来。那不是鸟类的鸣叫,而是沙哑、破碎、仿佛无数砂砾在生锈铁管里摩擦的声音,带着非人的冰冷,清晰地钻进女文员的耳膜,也钻进周围每一个凝神屏息的人的耳中:

“守住秘密…” 那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重量,“…连亲妈也不能说…”

说完,那夜鸦猛地振翅,巨大的黑影掠过广场,再次盘旋升空,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恶臭。它没有飞远,只是在市政厅那哥特式的尖顶上方盘旋,如同一个永恒的、黑色的诅咒图腾。

广场上,那个被它“眷顾”的女文员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,瘫倒在地,失声痛哭起来。其他人面面相觑,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。一种无声的寒意,比列斯诺耶的严冬更甚,悄然笼罩了每一个人,渗入他们崭新的制服,渗入他们刚刚点燃的希望。那沙哑的警告,如同冰锥,刺进了每个人的心脏深处。

而在市政厅那最高、最冷的尖顶背阴处,一片终年不见阳光的阴影里,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。仿佛有一双眼睛,比夜鸦的凝视更深邃,比西伯利亚的冻土更古老,正透过无形的帷幕,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广场上那一张张充满恐惧和野心的年轻面孔。它在衡量,它在挑选。下一个灵魂…在哪一张面孔之下,正隐藏着一个足够炽热、足够绝望,以至于愿意在铃声停歇之后,冒险涂下答案的秘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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